著名政治学家浦薛凤之女浦丽琳(心笛)出生于清华园,漂泊海外半个多世纪。本书中既有对父母深切的想念,也有对两代留美学生的追忆;既有与周策纵、黄伯飞、王辛笛的过从,也有对梅...
著名政治学家浦薛凤之女浦丽琳(心笛)出生于清华园,漂泊海外半个多世纪。本书中既有对父母深切的想念,也有对两代留美学生的追忆;既有与周策纵、黄伯飞、王辛笛的过从,也有对梅贻琦、胡适、顾毓琇、杨联陞等大家的景仰,还有对冰心、张爱玲、丁玲、凌叔华、卞之琳等作家的怀念。
浦丽琳、浦大祥(前排左三、左二)姐弟在清华大学参观留影
我的干妈冰心
文 | [美]浦丽琳
“还喜欢你做我的媳妇呢!”
认冰心为干妈,是在抗战刚胜利后的南京。冰心夫妇,是父亲在美国读书时有深交的好友,抗战时他们全家在大后方,胜利后歌舞升平的南京,是我们两家相见的地方。
冰心和吴文藻的珍贵合影
我记得清楚极了,那个特别的星期六下午。我从住读的中大附中回家,母亲在楼上大睡房中听到我上楼的脚步声就叫唤我的名字,并说:“快来,来帮我拔白头发!”只有40岁左右的母亲,在我看来,仍是一头乌黑的发丝,哪有白发?“你帮我找找看。”母亲把发丝散开来。客房门开了,走进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客,母亲忙叫我唤一声“吴伯母”。女客微笑地说:“我也常叫我的女儿帮我找白头发呢!”她转向母亲道:“我的白头发可比你的多,全藏在我的黑头发下面呢!”
父亲浦薛凤与母亲陆佩玉
听说她来南京开会,她是知名的作家冰心。记不清哪一天开始冰心成了我的干妈,吴文藻伯伯成了我的干爹,幼年的我十分害羞内向,对改口称干爹妈不好意思,冰心曾打趣逗我道:“不好意思叫干爹妈?哼,我还喜欢你做我的媳妇呢!”这么和蔼文静高雅的干妈,竟怎会如此逗人打趣!原来干妈是极其风趣的人,口才之好,是出众的。
冰心和丈夫吴文藻以及孩子(长子吴平,长女吴冰,次女吴青)的珍贵合影
干妈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是一只红色小型的玻璃皮包,是自美国带回给小孩子挂用的,上面写了我的名字,并有“干妈冰心赠”的字。初三年级班上演话剧,我登台时用过一次,同学看到了冰心的字迹,大家抢去传看,把字都摸得模糊了。我后来一直珍藏在箱中,从没用过。
校评议会成员合影(1932年),前排左起:王文显、叶企孙、蒋廷黻、冯友兰、梅贻琦、张子高、陈达,
后排左起:浦薛凤、陈岱孙、杨公兆、吴有训、杨武之、萧蘧
父母与至交永生的分别
好似一个近秋的季节,父亲、母亲、我和干爹妈一起去玄武湖划船,湖中荷叶半绿半枯,大人们说着谈着,我心中纳闷着,怎么哥哥弟弟没有一道来,而又这么晚还在外头划起船来。原来,从玄武湖,我们要去火车站,干爹将要远行。火车的白烟飘起,车笛声起,干妈俯身吻了我,就被扶上火车,那大约是1946年,冰心全家赴日本那年。
南京火车站上的挥别,竟成了我父母亲与至交永生的分别。我家随父亲的新职,于1948年搬到台湾去,渐渐地和在日本的干爹妈失去了音讯。在我获得美国学校奖学金意外地赴美求学前,却突然收到干妈托人由日本带送我的一双发夹和送母亲的一只别针。母亲拿着别针,敏感起来,说不太好,别针中有“别”字,会不会有“别离”的暗示呢?我到美国后和干妈通过信,在浅蓝色的信纸中,曾有一段她的话我当时并不全能懂得,并还有点感惊异。不久,就再没信来了。后来,才知晓他们离开了日本,千辛万苦,转道香港,退辞了美国耶鲁大学给干爹的聘书,而回到那令千万人魂牵梦系的锦绣山河中去了。母亲早先对别针的预感,果然成真。
1946年赴日本,曾任东京大学教授。一九四九年元旦于东京
干妈的发已成灰白
为了能去北京看望干妈,1983年夏我携女儿凌丹参加了观光团去大陆。抵北京后的第二天中午,我和女儿就脱团,搭车去中央民族学院。进了民族学院,东问西问,才找到家属宿舍高知楼。走上水泥的楼梯,找到公寓的号码,一阵红烧牛肉香扑鼻,干妈电话中叫我们吃了晚饭再回旅社,这一定是要招待我们的好菜呢!
干妈的发,已成灰白,剪短了直梳在耳后,纤细的身子,穿着一件浅蓝的布衫、一条黑裤,道道地地中国老者的衣着。她的眼睛,明亮如湖,闪着不寻常的光,清脆美丽的声音,一若往昔。干爹身着白衬衫、灰布西装裤,沉静少言,较以前瘦弱多了,但仍像一株高瘦的松树。
社会学家、民族学家吴文藻与作家、儿童文学家、翻译家冰心夫妇合影 图 / 冰心文学馆提供
第二年夏,应干妈之邀,我飞到北京,在干妈家中过了近一个月舒畅无忧、自由而无责任的生活。这是我和干妈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。那晚,抵干妈家时已是半夜,干妈躺在卧室还醒着,暗中搂吻了我的面颊才入睡。三分之一世纪,在这片刻,似乎并没有曾溜走溜光,干妈和我俱未曾老去!
访客较少的下午,喝过绿豆汤后,干妈就和我聊天。我曾问:“听父亲说,当年追您的人好多,您如何挑选干爹的呢?”“噗嗤”一声,干妈笑了起来,真像一位16岁的姑娘:“那时人家第一次见到我,总说‘久仰久仰’客气话,你干爹没说‘久仰’,反而问我有几本文学评论的书读过没有。”接着笑出声来道:“我告诉你干爹我没读过那几本书,你干爹就不客气地说我该多读些这方面的书,不然留学美国也是白留之后,他寄书给我!”
冰心身穿婚纱,手捧花束,灵动不失优雅
干爹吴文藻教授,那时还带着研究生。他是道道地地中国传统的学者君子,默默地贡献,做学问,大智若愚的那一种有真才实学的人。他的文学修养十分高,但从不炫耀自己。干妹吴冰那年正从事编著美国作家杰克·伦敦作品的工作,饭桌上谈起时,干爹直说:“你们讲下去,我喜欢听。”
冰心
在我离开北京不久后,干妈有感于这段相处的日子,写了篇小说《桥》,将人际关系和人名改了。我一两年后读到时,感动极了。干妈要我做一座桥,让两岸的文化在上面交流,我将努力并永记心头。